当老师真好

当老师真好

朱尚志

1970年,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喀左县一所农村中学当老师。四年后，因工作调动我离开了这所中学，离开了我所教的学生。一晃四十年过去了。今年仲夏，我回喀左走亲戚，被当年我教过的一位学生得知，他就串联了几位同学（也是我当年教过的学生）来看我，还说要陪我重游当年我们一块学习和工作过的那所中学。



那天天气十分晴朗。早饭后，几位学生开着两辆自家车拉着我，出了城，驶上南去的大道。那条平坦宽阔的柏油公路很给力，三十多公里的路程，只用了二十几分钟。汽车停在了校门外，我们陆续下车，我的心情异常激动，就要踏进久违了的我工作历程的第一个站点，里面的一草一木我还能找得到吗？进了校门，我茫然了。一座高大的教学楼矗立在面前，我记忆中的一排排红砖瓦房荡然无存。物非人非，不由得心头掠过一丝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”的陌生感。于是，我的学生们领着我满院子转悠，帮助我寻找和捡拾那些当年洒落的记忆。他们先把我领到一处，肯定地告诉我，这就是当年的语文组办公室。是了，我记起了，就是在这里，我编写教案，批改作文；就是在这里，每天上课钟声一响，我夹着厚厚的备课笔记，捧着小小的粉笔盒，高高兴兴地向教室走去……他们再把我带到一块空地，七嘴八舌地确认了我当年宿舍的位置。是了，我记起了，这里曾有过一排平房，我的宿舍紧靠房山，十几平米，窗下摆着一张课桌，紧挨课桌还立着一架扬琴。这扬琴是我指导学校乐器队和文艺演出时用的。我也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在课桌旁为学校文艺队编写各种小节目，排练后到军营、到农村去演出……我们又漫步来到教学楼前的广场，学生们告诉我，那里就是当年的操场。是了，我记起了，中午和放学后，我们几个年轻老师经常和学生们在这比赛篮球。此刻，你争我夺的热闹场面仿佛就在眼前。那时，一到星期日，整个操场乃至整个校园几乎空无一人，寂寥的氛围总是令我心里空落落的，盼望快到星期一好与学生们相见……最后，我们走到一棵大榆树下，学生们说，它就是当年老师食堂门外的那棵榆树，我抚摸着这棵粗壮俊美的大树就像和久违的老朋友重逢一样亲切。是了，我记起了，当年在树杈上挂着一截铁轨，那是用来招呼我们开饭的，那悠长诱人的“钟”声依稀又在耳畔响起……“我们在这棵树下留个影吧。”不知谁大声说了一句，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。于是，我被学生们簇拥着合了影。之后，他们争相还要和我单独合影。我就站在那里不动，他们轮流地走过来，紧紧地挨着我，还有的搂着我的肩膀，这个刚下去，那个紧跟上。我心里暖暖的，甜甜的。我俨然成了一个“明星”，让“粉丝”们追捧者，簇拥着。试想，一些年近花甲的“粉丝”簇拥着一个年届古稀的“明星”，这该是一道怎样奇特的、耐人寻味的风景线啊。

就在我们走进校门的时候，学校的书记、校长等领导热情地接待了我们，还以一顿丰盛的午餐尽了地主之宜，这也让我找回了到家的感觉。

下午，在返回的途中，学生们把车停在一处路边，我们都下了车。原来，这里是一片湿地，也是一处景点。我驻足扫视着偌大的湿地，水面上长满了芦苇，一架斗折蛇行的木栈桥伸进芦苇深处，桥的尽头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大树林。我踏上木栈桥，前面有学生引路，后边有学生“护驾”，还有个学生轻轻地搀扶着我。我明白，其实他也知道我不会掉下桥去，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老师的尊敬和亲近而已。负责拍照的时而跑到我面前，时而留在我身后，忙个不停。微风徐来，芦苇摇曳，人在桥上信步，云在水中游弋，吸一口散发着青草气味的空气，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。突然，不远处的芦苇中游出来一只野鸭，它身后还跟着四只小野鸭。这四个小家伙学着妈妈的样子，一会抖抖羽毛，一会把脖子扎到水里，我想那一定是跟着妈妈学知识，练本领呢。蓦地，我又想到那或许是一位野鸭老师正在给它的学生们上示范课呢。

晚上，学生们请我在县城的一个饭店聚餐。那是一个能容纳两桌的雅间。他们得知我胃口不好，特意点了几个清淡、易消化的菜肴。席间，一位女学生声情并茂地为我唱了祝酒歌，还亲手献上洁白的哈达。我知道，这是蒙古族招待客人的最高礼节。此景此情让我全身热血涌动。接着，两桌的学生逐个向我敬酒。他们高擎酒杯，讲述当年老师的好，表达感恩之意，然后先干为敬。可我由于身体原因滴酒不沾，我只能 以茶代酒，请求谅解。然而，同学们，你们对老师的情谊——沉淀了四十年的情谊不就是一杯杯香醇的美酒吗？这“酒”我定要一杯一杯地干，一杯一杯地品尝，让这酒香永留心中。

第二天，学生们陪我游览了天龙源景区，观赏了县容县貌。晚上，一对结为夫妻的学生执意要我住宿他们家。盛情难却，那就“客随主便”吧。当我被男主人接到他家的时候，女主人已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我。迈进门槛，立刻感到通身的凉爽，原来，落地空调正在墙角那认真工作呢。这是一个百余平米、两居室的房间。宽敞明亮的大厅，整洁温馨的卧室，简约的装修，高雅的摆设，显示出主人生活的优裕。这让我猛然记起男主人当年家境的困窘。短短的几十年，变化竟如此之大，让人感慨不已。用完晚饭，我们师生三人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尽情地聊起来。存储在大脑里的记忆一个一个地被激活，从过去聊到现在，从学习说到工作，从个人谈到国家……积攒了四十年的话题如同山间的泉水一般不停地喷涌，以至茶几上的各种新鲜水果都来不及品尝。突然，男学生深情地对我说：“老师，我做行政工作后，感觉当年你教的语文最有用。我在工作中经常要写总结，要写报告，这点本事还真得益于你当年对我在作文上的指导。”说着，他起身到里屋拿出他当年的作文本，翻开其中的一篇，十分感激地对我说：“看，你批改得多具体。”我接过作文本，一页一页地翻看，那批语是用红色蘸水钢笔写的，四十年了，那颜色还是那么鲜红，那一笔一划勾起了我对四十年前的回忆。那时，我二十几岁，刚刚大学毕业，思想单纯，只想把课讲好，只想把学生教好。我庆幸我当时没有怠慢工作，也没有怠慢学生。我感谢这位学生把一段师生情的故事保存得如此长久和完整。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作为一名老师，只要你真诚地为学生付出——一节课一节课地、一件小事一件小事地真诚付出，那么，在学生心里就会一点一点地累积真诚的情谊，这种没有任何污染的情谊才可能保鲜得长久。

夜深了，我躺在席梦思床上失眠了。两天来的所见所闻，让我为学生们的情谊而幸福，为学生们的进步而欣慰，为县城的巨变而激动。尤其看到县城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不由得让人对那浩浩荡荡、前赴后继的建设大军肃然起敬。就在这茫茫的人海中我似乎看到了我学生们的身影。是啊，他们有的在各级党政机关供职，有的在各类学校教书育人，有的在工厂做工，有的在乡村务农，还有的成了农民企业家……谁能否认那一幅幅最新最美的画卷上有他们的手笔呢？由此，我似乎在那建设大军中也看到了我自己的身影。想到这，我情不自禁地在 心底喊出一句话：

当老师真好！



2015年9月7日于锦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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